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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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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0 章

我上一句話絕不是虛言,因為章天陽當年走的時候根本沒想到要跟我告別,這是他後來親口承認的,他是會說好聽的話哄我,但是不會說謊話,也從來不騙我,頂多瞞著我。

失落肯定有,一開始我都發誓再也不找他了,陸嘉霖怎麽會缺朋友?

好吧,我不缺朋友,我缺章天陽。

4月16日,是個艷陽天,我坐在外婆門前的石頭上,手裏拿著竹竿翻騰地上的葉子,養了一段時間的卷毛狗原本還窩在我腳邊,不過一陣風的動靜,它突然從地上爬起來,豎著耳朵眼睛盯著遠處,垂下去的尾巴慢慢搖起來,越搖越快,最後汪了兩聲,咻地一下沖了出去。

我楞住兩秒,隨後丟下竹竿跟上去,控制不住往前跑。

我的心臟砰砰不停,有什麽東西要從我身體中跑出來,我的兩只手還有兩雙腿全部輕飄飄的,那時候我年紀小,意識不到那種緊張到底表明了什麽,我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,一定是章天陽回來了,一定是,拜托一定是。

卷毛狗比我跑得快,我看著它消失在道路旁,過了幾分鐘後,它興奮的叫聲響起來,之後腳不著地般沖我跑來,我氣喘籲籲地看它,問它有沒有見到人,它當然不會回答我,只是繞著我兩圈,搖晃尾巴再次跑開。

我突然笑了,慢慢停下腳步。

再次見到章天陽並沒有我想象中的興奮,我兩只手插進口袋裏,以為自己很酷,實則看到他那張灰不溜秋的臉時之前所有的情緒煙消雲散,我恍若被人從高高的雲層拋到地面,失重感和無措感擠到一處。

我突然想起五六歲時養過的一只小狗,小狗是流浪狗,全身黑色,能學著人的樣子站起來,前面兩只爪子不斷擺動,像拜年那樣,我媽覺得有趣,同意我把它養在院子裏,在很長的時間裏只有那只小黑狗陪著我,後來不知道我媽從哪裏抱回來只薩摩耶,白色的毛發蓬松,黑色的小狗在它身邊並不顯眼,第二天小黑狗就不見了,我質問我媽,她抱著薩摩耶不在意地回我,自己跑出去了吧。

我至今仍記得她當時的表情還有那只薩摩耶黑色懵懂的眼睛。

那天晚上我把她送我的禮物全部砸了丟進垃圾桶,家裏的阿姨心疼地在後面勸,我媽並沒有當回事兒,說,別管他,讓他鬧。

從此以後我自然沒能再見到那只小黑狗,但我一直沒能忘記初遇時它翻垃圾桶的樣子。

那時的章天陽跟它的神情很像,就像,被丟棄的小黑狗跋山涉水後返回到我身邊,那種感覺很奇妙,心臟的邊緣浸入水中,慢慢就融化了。

就算是一樣丟失很久的東西突然在某個角落找到,我想是個人都會產生一種心情,叫失而覆得,或者叫虛驚一場,不得不說,那一刻,我一直懸著的心落到實處,連著我的腳步都變得踏實。

章天陽並不敢看我,腦袋縮起來幾乎掉到地上,章爺爺坐在一旁呆滯看向遠處,我站在他家門口沒動,只有卷毛狗亢奮地來回在我倆身邊周旋。

我之前是不是說過在他面前我沒少低頭?這次也一樣,安靜沒有持續多久,我朝他伸出一只手,問他:“牽不牽?”

章天陽一改往日的笑臉,微抿著嘴唇,像在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,“陸嘉霖,你還當我是朋友嗎?”

實在不太像是他能說出的話,我懶得跟他多說,嗯了一聲。

章天陽哭了,不像其他小孩兒嚎啕大哭,只是用他本就臟了的袖子擦眼淚,嘴巴癟下去,眼睛不停在眨,哭得眼睛紅一圈,哽咽:“牽,我牽。”

他邊哭邊把一只手放到我手心,我捏了捏,拽著他往外走。

章爺爺沖我們甩甩拐杖,著急喊:“你帶著你兒子去哪兒?也帶上我啊!”

我想他又把我認成了章天陽早就去世的父親。

謝天謝地,這大半年來我已經對這裏的地形摸得□□成,能輕車熟路地帶著他來到沒什麽人會過來的竹林,章天陽不在的那些日子,我經常帶著卷毛狗過去。

那裏有個廢棄的木船,木船很大,差不多能容得下十個人,我不清楚木船的來歷,也沒什麽興趣,我下意識的反應是我跟章天陽有個秘密基地,只有我倆知道的秘密基地。

那幾個月,我時常帶點東西去船上,雜七雜八的,好看的石頭、用了半截的油畫棒......

章天陽坐在木板上,心情還沒有平息下來,抽抽噎噎的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,我什麽也沒問他,蹲在他對面給他擦淚,只是淚越擦越多,最後我嘆口氣,沒想到章天陽立即警惕地擡起頭,連抽泣都忘記了,抓住我的手不松。

我後來想了想,可能他對我的依賴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,我不確定,但我的確因為他那小小的舉動感到心安,很奇怪是嗎,就這樣吧,我也找不到更合適的詞語描述了。

哭泣的章天陽像琉璃娃娃,盡管他臉上還有不知道怎麽蹭到的泥,眼睛紅紅地看向我,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地喘著氣。

章天陽斷斷續續地跟我說這幾個月的事情。

他說得簡單,我聽著也不覺得有什麽,只是之後無數次想起來的時候都會讓我覺得心堵,不上不下的,有些事情小孩子並不懂,就算章天陽再怎麽早熟再怎麽心思敏感。

章天陽的媽媽接他走的那天他很開心(不然也不至於忘記跟我告別,我對此耿耿於懷。)他媽媽住在離這裏不算遠的小城市,坐大巴一個多小時,也就這一個多小時,擋住了章天陽很多次要回家的路,誰也沒想到我跟他相距就這麽點距離。

他媽媽再婚了,遲遲沒懷孕,這才想著把章天陽接走,章天陽沒跟我多說他在那邊的生活,只不過他眼神黯淡下去,抱著胳膊說沒有跟我在一起開心。

他是逃出來的,趁人不註意,十歲的章天陽用著不太符合他年齡的語氣跟我說,反正有沒有我都一樣。

因為他媽媽突然懷孕了,他料定沒人會找他。

在很久以後,乃至今日,他偶爾還會露出十歲那年的表情,黯然又堅強。我想他在後來擁有再多的愛也彌補不了他幼時的情感空缺,陸嘉霖永遠做不到填滿章天陽的心,哪怕陸嘉霖拼盡全力。

卷毛狗趴在外面,看家護院似的,章天陽的眼淚哭盡了般,眼底的紅腫沒下去,機靈卻膽小的兔子。

我不太會安慰人,之前也沒人安慰過我,面對章天陽我有種茫然的無措感,想讓他開心卻說不出來一句話,該說什麽啊?你不要傷心,我會永遠陪著你,有媽媽沒什麽了不起的,你看我有媽媽不還是一樣?

我沒說,說出不來,我討厭嘴上行為,比如我媽總是嘴上說著什麽卻從來不兌現承諾。

章天陽坐在我面前,瘦小的肩膀時不時顫抖一下,他看上去那麽難過,我得做些什麽。

我歪歪頭,想了想,捧住他的臉親了一口,章天陽楞得連眼睛都沒眨,我覺得不夠,於是又對著他的嘴唇親了一下。

我依稀記得,在我很小的時候,我媽這樣親過我。

那時候,誰也不知道親吻意味著什麽,我只是本能地做些想做的事情,比如讓章天陽開心。

章天陽偷偷看我,問:“你是不是吃彩虹糖了?”

我從口袋裏掏出還沒吃完的彩虹糖,略微嫌棄,“太甜了。”

章天陽懵懵懂懂的,“你嘴唇也甜。”

小男孩兒的好勝心瞬間就上來了,我問他是我的嘴唇甜還是彩虹糖甜。

章天陽犯了難,看看我手裏的彩虹糖又看向我的嘴唇,我猜他覺得是糖更甜一點,不然不會猶豫。

但他看我嘴唇的眼神跟看彩虹糖差不多,我心裏躥出一陣癢意,怪異的癢意,我握住彩虹糖,用不久前要牽手的語氣問,“章天陽,親不親?”

章天陽擡眼看我,“親親就開心了嗎?”

我篤定,“親親就開心了。”

半響,卷毛狗嗷嗚一聲,章天陽揪揪手指,“親,我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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